田文国/摄

◎去热爱吧（组诗）

作者丨小西

◎散步所见

天还没黑透

月亮就从高处落下来

在水里摔碎了自己

一棵树试探着将手伸过去

袖口上开着细碎的小花

是暮晚即将衰败的灰粉

也是一个女人最后的颜色

但只捞起了水滴

不远处有座塔

把多半个身子埋在蓊郁之中

大风吹过，鸟鸣不闻

只能听到各种树叶

对着它发出哗啦啦的掌声

◎回乡记

一只小飞虫

紧贴在车窗玻璃上

我们一起经历了二十公里的沉默

和两公里的槐花香气。

麦田饥渴，但没有雨落下来

只有一条水管

通往它们身体内部

因为轻浮，柳絮更喜欢

附在稳重的事物上

因为稳重，它们投下

铁一般的影子。

我爬到晒粮食的平台上

双脚蹬向远处的青山

多么平和的一天

没有朋友和敌人，也没有眼睛

质疑一朵云彩露出的破绽

◎去热爱吧

清晨，坐在阳台上读书

初绽的兰花和邻居婴孩的哭声

这些自然而然生发的事物

都有着不可模仿的迷人之处。

一瞬间，令你忘记

这个世界的纷乱不堪

甚至会试着说服自己

去爱吧，去热爱吧

在短暂有限的一生里

和米沃什说的那样——

松树受了伤，却在疯狂地生长。

◎小满

翻一本书，很难从中

读到快乐。作者的一生

都在浓雾中行走

方向似乎对他失去了意义

合上书，看到球场上

有个孩子扔下书包

去追逐一个皮球

那是我们都曾拥有过的

滚圆的快乐。现在如落花

在随波逐流中，丢失了自己。

唯一的安慰是：

还在坚持写无用的句子

虽然不是真理。

还在一遍遍认真地修改

直到让一只风浪中的海鸥

安全地落在桅杆上

◎转瞬即逝

早上七点

卡车运来了大雾

分不清柳树还是楝树

都是一团模糊的绿

隐隐听见

一个人在树下哭

她可能哭的是过去

或者未来。

未来太过漫长

大雾遮不了，卡车运不完

更多的眼泪将流出来，浇灌这些树

让它们开出转瞬即逝的花

◎猫走了

一只铃铛挂在猫的脖子上

几年之后，只剩下了铃铛

放在桌子的一角。

她打扫卫生时，不小心碰到它

这只猫就会再次站起来

抖去日久的尘埃

摇着尾巴跳上书柜、餐桌、窗台

然后安静地趴在床边。

她太想抱抱它了，却从未得手

一俯下身，它就从时间的

黑洞里逃离出去

◎张家界的山

最危险的美，在这里拔地而起

近乎不可能的事

已经在云端发生。

当我们连连发出惊叹时

请不要站在深渊前

试图了解它们的一生

也不要坐在峰顶上

谈论彼此崎岖的命运

◎春天的钢琴

小雨乱飞，琴键静默

仿佛它不是为了制造音乐

而仅仅作为一种可疑的摆设

和一种黑白分明的警示

长年累月地坐着。

至于这个世界正在发生什么

或将发生什么，它全然不管。

但有一点可以肯定

它在等待一双有力的手

去推开四面的围墙，让愉悦的

或者悲怆的声音飞出去

◎时间能有什么情绪

流水坚硬，雪在消瘦

时间能有什么情绪

存在，然后消失

是它奔赴的目的地。

大风不断晃动着荷塘

鱼的花纹灵动于涟漪的花纹

莲蓬仍站在淤泥中

它们已在旧的一年里

捧出了花朵、雨水和误解。

而空寂是一堵石墙

没人前去敲击

没有声音穿石而过

只有一把铁锁，紧紧关住

两扇黑瘦的门

◎山里的女人

她从小镇的缝隙中钻出来

背着重物，准备越过大山

钻进另一条缝隙中卖掉

行至云绕雾笼的山顶

她坐下来小憩

时间仿佛停顿下来

她身体里轻盈的部分

也飞上合欢树的枝头。

不久，隐蔽在树上的山雀

突然发出一声鸣叫

那被卡住的时间，瞬间恢复了流动

万物如蚁，重新在山底穿梭。